闞曉琴
年逾六旬的父親,至今學了兩門藝,一是縫紉,二是畫畫。第一種是生存之技,第二種是業余愛好。常聽老人說“藝多不養家”,可父親卻是用前一種“手藝”養活一大家子人,用了后一種“藝術”養老。父親把這兩門“藝”都學到極致,從裁縫師到服裝設計師,從業余愛好畫畫到國畫家。父親常常遺憾他一生畫畫的經驗,以及積累的國畫知識,在我們這一代沒有一個人傳承。雖然沒有傳承父親的畫,可父親用無聲的行動,在我的三個不同時期,以他那種勤奮地執著地追求藝術的精神,影響著我。
童年時期,經常看到勞作之余的父親坐在家門前,一手捧著素描本,一手握著筆,時而抬頭看著遠處的畫屏山,時而在本子上刷刷地畫著。當時,我覺得父親與其他的大人不同,別人忙完農活,都是一家人或同院的人聚在一起家長里短地“拍經”,或是三五一伙的打牌消磨時間。父親除了在菜園里忙活,在案邊裁衣服之外,就是看書和畫畫了。那一幅“父親寫生圖”,就這樣定格在了我的記憶中。
十五歲時,我隨父親進城,在縣服裝廠當學徒。當時父親是技術科長,雖然每天要忙著設計服裝,打樣板,可總會抽空檢查我學做的褲子,從鎖扣眼到縫褲邊兒,從車內縫到壓明線的縫紉工藝,絲毫不馬虎,一針都不放過。常常是一條褲子拆了做,做了拆,直到他滿意為止。當然,看到我稍有進步時,父親也會夸獎鼓勵我,讓我在艱苦的學藝期間信心百倍。
后來父親當了廠長,工作更忙,親自教我的時間少了。一個冬天的早晨,我偶然早起,下樓時看到父親辦公室的燈亮著,我就走進去打聲招呼。在窗明幾凈的辦公室里,父親正伏案一筆一畫地寫著什么,我走近一看,原來父親在練鋼筆字。那時父親已經四十多了,我目睹著父親每天的忙碌,要設計服裝新款,要定每個月的生產計劃,要打樣板,還要開會、出差,晚上還要在家畫畫。忙碌的父親,竟連上班之前的這點時間也不放過。當時這一幕,給年少不知愁的我觸動很大。至今,這一幅“父親練字圖”還時常會浮現在我的眼前,無聲然而有力地鞭策、激勵著我……
人到中年時,父親退休了,并退居鄉下。一處簡陋的土墻瓦房,一個簡單的農家小院,被父親拾掇得干凈整潔、瓜果飄香。院前壟壟菜苗,綠意蔥蘢;菜園邊池塘里,魚兒嬉戲于藍天白云的倒影中;圍墻上爬滿了怒放的凌宵花;屋后,翠竹在風中舞枝弄影。堂屋中央擱置的乒乓球臺,既是球臺又是父親的畫案。每天忙完菜地的活,忙完屋里屋外的衛生,父親便開始描繪他心中的山水。
有一次去看父親,沒有提前打電話。當我走進靜悄悄的院子,踏進堂屋門,透過微微開啟的書房門縫時,我看到與二十多年前類似的畫面,一幅“父親學書圖”:父親端坐窗邊,握著毛筆,一筆一畫的練著小楷。父親雖已是雙鬢染白,容顏蒼老,可那認真、專注的神情,與二十多年前一樣,絲毫沒變……
父親常常念叨,他這一生對不起我們,沒有給我們創造更多的物質財富;最對不起的是我,沒供我多讀些書。其實,我雖過早結束學業,但因為童年時期定格在我腦海中的那幅“父親寫生圖”,輟學后我一直沒停止過讀書自學。物質財富只是表象,金錢名利都如過眼云煙,唯有這種內在的精神堅守,才是一生不可多得的、享用不盡的珍貴財富。
女兒十八歲生日時,父親送給她一幅長卷山水畫,畫的是竹溪的山水勝景,叫《云開長峽千峰奇,路進厚河萬泉幽》。父親說,送這幅畫,一是祝福女兒步入成年,二是希望自小就與他學畫的外孫女,不要中斷學畫,要在以后的學習、工作之余,把他這支畫筆繼續握下去,描繪出更精彩的人生長卷。(作者單位:宏達建筑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