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有了年紀的老一輩竹溪人來說,吃喝,是人一輩子最大的兩件事,這裡的喝指的是喝酒,而且是苞谷酒(或稱苞谷燒)。竹溪盛產苞谷,山裡山外各個鄉鎮均有吊酒作坊。來竹溪不喝苞谷酒,就跟去貴州不喝茅臺一樣,等于白來。當然,和茅臺這樣的酒中貴族相比,竹溪苞谷酒屬于凡夫俗子,就是在“白云邊”面前,它也只能算“無名小卒”。不過,我卻獨愛苞谷酒,有幾回朋友請我喝酒,桌上擺的是茅臺和五糧液,我便跑到樓下酒店,打了一斤苞谷酒,然后上桌后才進入狀態。苞谷酒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但它是竹溪酒文化的標志,是竹溪好酒人士的精神支柱。

苞谷酒(苞谷燒)這名字很實在,也很土,僅從字面,就能讓人看到一幅粗獷熱烈的鄉土餐桌生活畫面。大酒店的正式場合擺的啥酒,我不知道。在華麗的場合,估計不會把廉價的苞谷酒擺上臺面。但我相信,在田間地頭下力氣的人們勞碌之余,習慣了喝一壺苞谷酒:以酒提神,以酒活血,以酒強身。一壸苞谷穿腸入胃,盡了興致、盡了人情。于是,干活兒有勁了,做事也順暢了。跟苞谷酒搭配的下酒菜通常很簡單:酸辣子炒洋芋片,若能再來一盤豬頭肉,那就更痛快了。可見喝苞谷酒的人是好待承的,但是,窮人的酒,照樣也能喝出富有的滋味,平民的菜,照樣也能吃岀滿足的神釆。

竹溪人“好粥”,也“好喝”。人與人的條件不同,一桌酒席,飯菜好壞不是重要,重要的是主人是否盡了地主之宜,是否把客人的酒陪好,“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岀陽關無故人”也算是對竹溪人待客之道的寫照。竹溪人好客好酒,也好扯酒,“怪酒不怪菜”、“昴一村不昴一家(昴Mao)、“扯酒見秉性”、“寧傷身體,不傷感情”等等是竹溪人酒席上的常見說法。有人高興了就喝酒,美其名曰:"借酒助興",但是結果往往是興沒助起來反而敗了興、誤了事,甚至喪了命;有人痛苦了也喝酒,說是"借酒澆愁",但是最后"是“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酒這玩意是個"怪物",能夠使人趨于神,也能使人趨于魔;能夠使人力量倍增,也能使人萎靡墮落。喝酒既有好處,也有害處,這個關鍵在于量的把握,但一般人是很難把握好的,弄不好就喝多了壞事。

竹溪苞谷酒因產地不同而味道各異,名聲最響的要數向壩苞谷酒和塘坪苞谷酒。塘坪苞谷酒產于竹溪泉溪塘坪,塘坪酒近年不知何故沒落了,個中原由我不甚了解,不過,我想無外乎有二,一是不善經營,二是不善宣傳。信息時代,“好酒不怕巷子深”的經營理念已成為過去,思維置后、行動遲緩的模式毫無生存空間。塘坪酒沒落了,但竹溪人對塘坪包谷酒仍念念不忘。原本,塘坪酒與向壩酒是竹溪比肩齊名的佳釀,塘坪酒沒落后,向壩酒聲名逾發響亮,身價也從前幾年的兩塊漲到如今的十塊,度數再硬一點的甚至達到四十元一斤。對此,“好吃好喝”的竹溪人好象并未在意,他們認為這個酒值。

竹溪山里山外的吊酒作坊不計其數,原料均為苞谷,工藝也大同小異,為什么向壩酒能鶴立雞群、聲名鵲起?這可能和向壩人另一種馳名中外的文化習俗有關,這個習俗就是唱民歌。向壩人以歌為樂,對酒當歌;以歌為生,伴歌而釀;以歌說愛,舉酒而唱: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男人的歌聲能引得陽雀子叫,女人的歌聲能唱得魚兒跳。”……
或許正是這種樂觀豪放的性情浸澤到了酒里,才使得向壩苞谷酒格外醇厚綿長。

我一向以為喝苞谷酒要選擇地點,要在山洼里的土墻泥瓦房里喝,才能喝岀應有的感覺;若是在朱門高墻、富麗堂皇之地喝,喝酒的腔調就會跑調,行酒的舉止也會遷強,苞谷酒的味道就串了。這就象咖啡館里不宜吃大蒜,茅草屋里不宜喝咖啡一樣。當然,這個說法只能代表前幾年的感覺,隨著中國消滅貧困這一舉措的扎實推進,以后想在山洼里的土墻房里喝苞谷酒,恐怕不太現實了。在對的地方喝對的酒,借著酒興,象我這樣連高中都沒讀完的粗俗之人,競不時也能產生寫作的沖動。上了年紀約竹溪人喝苞谷酒還有一套講究的喝法是,用銅壸或錫壸盛酒,加冰糖燒熱,這樣的酒喝起來好進口且醉后不上頭,當然,喝這種酒是需要氣氛的,關系不到某種地步的,一般主人家不愿淘氣。

竹溪苞谷酒很像北京的二鍋頭,兩者的精神、品質確有相通:性烈、親和。魯迅當年在北京借宿于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的紹興會館時,經常“夜飲于廣和居”,借酒澆愁。以魯迅當時的經濟狀況,和他剛烈的性格,想必是會選擇二鍋頭。剛烈的性格,剛烈的酒,激發出了剛烈的檄文。《狂人日記》、《藥》、《孔乙己》不會在紹興花雕、江南黃酒的溫潤下寫岀的。
“魯迅的文章,至今仍散發著藥的氣質,是我們民族養心強體的“虎骨酒”。”(摘錄古清生《閑說中國美食》)。
如今,喝苞谷酒的人里,出不了魯迅這樣的人,但也不泛岀了一些好動動筆桿子的人。

竹溪人愛喝苞谷酒,除口味對路,還有就是物美價廉。因其價格便宜,所以制假售假者不屑光顧。在假冒偽劣任性、山寨克隆霸道的時代,喝苞谷酒是明智之舉。

離開竹溪在外面混的人,不管離鄉多久,很多人也是放不下一口苞谷酒的,一位跑竹溪至十堰班車的朋友說,他每趟跑車,都要為別人托運十幾壸苞谷酒到十堰,其魅力可見一斑。苞谷酒就如一根風箏線,一頭連著深山竹溪,另一頭栓著打拼在外的竹溪人。
圖文:老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