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憶西關
王小斌
小城初建的時候,依河為城,只有兩里三分。這兩里三分的城池,怎么也盛不下山民們滿山滿水的熱情,于是,在西門外沿河辟市。城以溪名,市以門就,也就有了這西關老街。西關老街北靠五峰,南依溪河,房屋沿河而建,街長五里,寬2至3丈不等。
三條北南流向的小溪,橫切老街注入溪河,小溪上橫跨小橋,加之橫跨溪河的方義橋,故有“五里四橋成一景”的說法。
老西關的街面系鵝卵石鋪就,街道很窄,依山傍河蜿蜒而建,顯得巷子很深。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漫步于斗巷,腳底被硌得麻酥酥地有些發癢,但也甚是受用。長街一眼望不到頭。每走一段,便展現出不同的風景。西關的民居經過六百多年的清風細雨,已經顯得很老很老,白墻檁椽灰瓦的建筑,白墻已經不白,靠近房瓦的地方泛出些許的青色,瓦面上也長起了瓦崧。民居一般三間一戶,臨街全為通體木質結構,六尺左右橫架一梁,梁下為通體活動鋪板,梁上也以木板為墻,左右開窗,與梁下鋪板渾成一體。檁椽鋪板、梁柱門窗多為原木本色,即便是涂漆繪彩,也是淡雅之極、自然之極,白墻灰瓦的映襯之下,一派古樸自然,清幽典雅。每天開市打烊,滿街巷都是上下鋪板的哐哐聲。三五戶之間,便隔有風火墻,青磚花砌,白灰勾縫,自成特色。門面后邊,院里套院,猶如胡同一樣,有的竟有四五重之多,一直延續到河堤,很有一點江南小弄的意味,卻又不盡相同。與江南里弄相比,老西關多了一點豪氣;但與北方街巷相比,她又多了三分柔情。
小城雖四面環山,但小城的最美,似乎不在這四周的高山大川,而在這老西關的小橋流水人家。恰似初次面世的小家碧玉,溫婉秀麗、楚楚動人。
六百年的滄桑,成就了老西關厚重的歷史底蘊。當年老西關黃州館內“坐萬字”形成的“萬字班”,硬是把這以清唱為主,自由參與,自娛自樂的黃州小調。演繹成了富含秦音漢調和巴蜀韻味的全國八大地方劇種之一的“山二黃”,現在的山二黃劇團便成了傳唱山二黃的“天下第一團”了。
老西關的五峰書院,據說是乾隆年間,由居住在西關的貢生諶祖璉、諶祖敖兄弟倆捐屋修建,因書院坐落在五峰山下,自然就稱五峰書院了。諶祖璉、諶祖敖兄弟既是創辦者,又是學者,也是名師。書院師生邊讀書、邊學習、邊研究,醉心學術,淡泊名利,潛心修心養性,超然觀察世界,冷眼議論朝政,以清高脫俗、持志守節相標榜;使得五峰書院聲聞遠近,成為小城著名書院。
小城接秦蜀,銜江漢,山巒重疊,蒼色映空,幽谷穿溪,民風厚淳,很早就是佛教文化的承接與傳播地。據同治版縣志載,始建于唐代的蓮花寺,僧眾百余人、建筑三百余間、綿延數里,是中國歷史上的名寺。佛教界保留著“祗樹園林,慧日照臨慈蔭遠;蓮花寺中,清風吹拂妙香多”的贊譽。建于明代的觀音閣,山環水繞,曠野平疇,倚廓眺望,娛目騁懷。
這蓮花寺、觀音閣中走出了兩位在中國乃至世界佛教界有重大影響的佛祖與大德高僧。李叔同最崇拜的高僧,凈土宗第十三祖印光,在蓮花寺充照客時,得讀《龍舒凈土經》殘本,悟其精妙,以凈土為歸,一生修法,終成正果。被人尊為“近代凈宗之泰斗”,“凈土宗第十三祖”。
被譽為世界“僧王”的悟明法師,十四歲時,拜觀音閣方丈能靜法師為師,十九歲便任觀音閣住持,后于武漢歸元禪寺受戒。民國年間,悟明法師在大陸曾任上海留云寺知客、監院,法云寺、接引寺、江寧云居禪寺等住持。后在臺灣建海明禪寺,是國內外佛教界德高望重的人物。悟明法師曾獲哈佛大學「榮譽哲學博士」學位,任中國佛教會常務理事,世界佛教僧伽總會理事長。
老西關枕五峰,帶溪水,連浩軸,列畫屏,茂林修竹,煙變云幻,歷來為大德高僧所青睞。同治版縣志載,老西關的彌陀寺,為唐宋古剎,明成化年間重建,正德年間再修,乾隆年間再次建修。寺右有石塔一座,十五級,高丈余。寺前有古碑,漫滅不可辨。短短的幾句話,幾廢幾建中,便把這千年古剎中的唐風宋雨和濃厚的人文氣息表現無遺。早年的老西關還有龍王廟、關帝廟、財神廟、火神廟、甘露寺……可惜的是這些古建筑多已不得而見了。
老西關的湖南館,依稀可見當年的輝煌。外墻的青磚上,“湖南”兩字,默默地向我們訴說著先人的榮耀。這座巨宅,占地3000余平方米,皆為磚木結構,青磚鋪地,建筑獸脊飛檐,飾以彩壁,用材考究,布局合理,極具地方特色。館內設有大庭院,鋪設石板,可容納300-500人,前有戲樓,供演戲和宴會之用。
老西關中有一段,靠山有街,臨河的一邊卻空著,這就是老西關的半柵兒街。站在半柵兒街的河堤上,聽溪水嘩嘩,看垂柳飄飄,悠然自得,瀟瀟灑灑。遠眺偏頭山,但見層巒疊嶂,林海綿綿,溝壑幽深,滿山競翠。整體山形,恰似一隨臥少女,柔情脈脈的凝視著這塵世風情。
老西關的終點,便是這座在方義橋的舊址上建起的大橋了。大橋橫跨溪河,青石欄桿,長約百丈。站在橋上西望,畫屏山綿延百余里,峭壁絕巖,如斧削刀切。同治版縣志說,畫屏,山勢絕壁崇巒,爭奇獻秀,宛若紅嵐白云之外,昔人以《畫屏煙雨》為小城八景之一。晴看此景,紅嵐白云,云蒸霞蔚,叢林飛泉,云遮霧繞,恰似溪流入海,若遇煙雨,則飛泉瀑涌,煙云茫茫。青嶂紅嵐,時隱時現。
橋下,竹林與溪水相映,水清竹綠,幾根竹筍掛著筍殼,直直的間雜在竹林間,似乎比竹子高出許多。竹林邊的野花無欲無求的開著,林后稻田里的秧苗綠油油的,零星的幾顆桃樹掛滿了幾近成熟的桃子,白里透紅,這幾種顏色的搭配因為太自然了,仿佛有些濃的化不開的意思。
橋本身沒有什么出奇之處,可是因為橋的歷史,因為橋下溫柔的溪水,因為溪水邊的竹林,因為竹林里采摘車前草的村姑,便生出幾分平淡的美麗來。
四叔家便住在這方義橋的上邊不遠處的小村。據說古時,此處茂林修竹,溪流繞山。山腰一洞,松杉掩蔽,泉流淙淙,清幽異常。相傳仙人呂洞賓曾在此修真。踏徑東下,有一長廊,廊前有亭,亭內有奕棋的桌凳,相傳有仙人常常來此奕棋。不過,這些只是傳說了?,F在這兒的房子全部是兩層或三層的小樓,隨意的散落著。周圍或幾畦菜地,或一口小塘,或三五棵果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完全沒有規律,卻又是如此的熨帖。梔子花因能僻蚊蟲,在鄉間,幾乎家家種植。四叔門前,也種著幾棵梔子樹。但值花開,白色的花朵,細膩、潤滑,滿室飄香。也因為梔子香氣太濃,似乎便與“俗”字脫不了干系。有一次,在書上讀到“玉質自然無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钡木渥?,還在想她是否真有這般風情,如今看來,好像還多了幾分靈氣。隨手摘下一朵,便不知是在采花,還是在拾掇月光了。
四叔的家,可以看見溪河,門前屋后,竹樹掩映,到處都是醉人的綠色,人處其中,心情也不由浸潤得柔婉起來。四嬸做的家常飯,用的是柴火,柴火余熱慢慢燜透的飯菜,吃起來口味厚重又帶有灶火的清香。
跟外面的日子相比,有山有水有親人相伴的時間總是顯得要悠長一些。吃罷飯,喝一杯自家炒制的清茶,嘮一陣家長里短的閑話,心底便擁有了一些貼近心窩的熟悉而親近的溫馨,這種溫馨清澈,安然,如山澗溪流緩緩沖洗著因忙碌世事而日漸粗糙的心。于是,便去掉了滿身的凡塵和滿心的浮躁……
老西關并沒有想象中小橋流水人家的幽靜嫻雅,有的卻是世俗的溫馨的熱鬧。沿街商鋪貨棧鱗次櫛比,油坊,酒坊,榨坊,木工坊,篾器坊對面相望。百貨日雜,字畫裝裱,瓷器篾貨,理發修鐘,縫紉洗滌等店鋪應有盡有。每天早市,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釀就了鬧市的喧鬧和繁忙。而那一聲聲“哎,您老兒早!”“吃了嗎”“忙哪”的招呼,更是平添了一份親情與溫馨。記得有次,在一個小店買了一把棕葉涼扇,因要趕路,付了錢就走了,老太太攢著找零的一塊錢,追了我一條整街。據說,當年,老西關上還有當鋪和錢鋪,只是現在也不得而見了。
我去過最多的店鋪,大概就是老西關的理發店了。說是個店鋪,也沒有招牌。從外面看根本沒有理發店的樣子,但小城的人都知道這里是理發的。房子是有一些年頭了的老屋,外墻的一些青磚已經斑駁,木頭上的油漆大多脫落了,屋頂的灰瓦顯映著沉沉的黑色,仿佛是落滿了歲月的塵埃。店堂的開間不算小,墻壁上的白灰多有脫落。地面上堆著剪下的頭發,一只木頭洗臉架子,兩只搪瓷臉盆摞在上面;幾把鑄鐵椅子,扶手上灑下斑駁的鐵銹年輪,這種老式剃頭店用的椅子,像牙醫的椅子一樣考究,下面有個固定基座,椅腳深埋在圓形鐵盤子下面,可做360度的靈活旋轉,能向顧客感到舒適愜意的任何一個方位調節。一面大鏡子占了半方墻。幾把剃頭用的手推剪、剃刀、毛刷隨意地放在了條臺上,緊挨條臺的墻角掛著一條四五寸寬的粗布帶,這是師傅打磨剃刀用的,叫蕩布。墻角的煤爐上,一把半舊的水壺蒸騰著熱氣。
理發的師傅都是老手藝人。雖說人是越來越老,但手藝卻越來越精。這老手藝人剃頭不比現在的年輕人,除了理發,還要刮胡子、掏耳朵、修面等,所謂的“三光”,即是指眼眶、鼻孔、耳膛都要清潔一番,馬虎不得。高高的木











